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太極拳圖說 － 重印序

王壯弘

一

在我國多種多樣的拳術之中，太極拳可算是獨樹一幟，構思特異的拳種。一百多年前，陳長興的門人楊祿禪曾以此八門五步功夫，交遍當時名流好手。號稱「楊無敵」而譽滿拳壇，使後來拳界提起太極拳，無不肅然起敬。可見太極拳不但拳理巧妙，而且還具有非常強的技擊作用。

太極拳的原理，在陳氏《太極拳譜》、王宗岳《太極拳論》、《行功心解》，武禹襄、李亦畬等人的著述中，都有詳盡的論述。可惜這些經典著作沒有引起人足夠重視，有時甚至背道而馳。例如太極推手，應以不丟不頂為根本，而今推手之人都以拙力相待，意欲牢固其根，如牛之相抵，與太極以柔克剛之理相悖。豈知己根愈固，彼攻愈烈，自然之理也。粘黏連隨四勁，粘黏在手，連隨在步，根不去則步不靈活，人有攻擊目標，連隨無從，難免有跌倒之虞。故推手欲不跌倒先應去己之根。無根者，無固定之根也，如物飄於水，如球滾於地，猶如不倒翁，上欲輕、下欲重，即拳譜所云：「飄飄蕩蕩浪裡鑽，上輕下沉不倒顛」。

「太極」是個圓，不是平面圓，而是立體圓，四方八面都是一樣的圓，即十三勢中所謂四正四隅的八門。因此要求鬆肩沉肘，開胯擴膝，含胸拔背，使人形成一個有彈性的球體。不著力則罷，一著力即隨之旋轉，猶如皮球在地使人很難站立上去一樣。其靈活的程度猶如天秤，猶如轉輪。這就是拳譜所謂：「靜之則合，動之則分，立如秤準，活如車輪」。

然皮球是個無機物，人體是個有機物。人體不但具有類似皮球的功能，還有超過皮球的自重量，並具調節能力。只要恰當地運用粘黏連隨不丟頂的功夫即可使人進之不著，投之不脫。這就是十三勢中所謂進、退、顧、盼、定的五步。

人體的球形隨著開合還可大可小。此外全身主要關節也都具有圓轉能力，猶如許多小球。因此不但可大可小，而且可分可合。合則為一大球，分則為許多小球。因為太極拳的勁是仿效水性的，因此進退程式的要求是波浪式的連綿，即拳譜所謂「如長江大河，滔滔不絕」。並利用人體掌、臂、身、腿、腳，各部三個以上關節，互為一組交替進退。與對方的力一接觸，即起層層連鎖反應，似水浪般忽聚忽散動盪，加之螺旋式的八門旋轉(即陳鑫所謂的「纏絲勁」)，如旋風、如捲浪，上升則高不可攀，下沉則深不可測；欲進則愈長，欲退則愈促。形成一種所謂「浪採花」的功夫，即拳譜所謂「仰之則彌高、俯之則彌深；進之則愈長，退之則愈促」。

太極拳的推手，在太極門中不過是一種鍛煉方式，是一個過程和階段，最後仍是散手。但太極拳的散手與其它拳的散手不同，亦與外間所傳的所謂「太極散手對打」不同。它是在推手至十分純熟的基礎上產生的一種可粘可脫、隨粘隨脫，身手雖脫意尚相接的方法，以槓桿、螺旋原理，以膨脹力和類似波浪的衝擊力，將人擊出去。性質雖然是柔軟的，但威力無比，即拳譜所謂「極柔軟則極堅剛」。因為世界上最柔軟的是水、是風、是空氣，然而力量最強大的亦是水、風以及空氣的膨脹力。太極散手，溫和時可以使人毫無痛楚而翻跌絕妙；猛烈時亦可以使人如受巨浪的衝擊，五臟俱裂。有了這種功夫，才算是得到太極真髓。

二

太極拳主張以虛靈、鬆淨、靜謐的方法來修己。行功時。血管鬆弛，毛孔開張，骨骼順當，心氣平和，是一種運動量(氣血活動量)極大，消耗量極小的動功，是完全符合養身之道，也是防治慢性疾病恢復健康的良好手段。太極拳武則可以防身禦侮，克敵制勝；文則可以調氣養心，延年益壽。可謂習武而文在其中，是一種文武兼修的拳術。

太極拳不但拳理精邃，而且完全符合我國人民謙讓的美德。因為它克敵禦侮，是不主張主動出手的。你不動，我不動；你既動，我才動。你不打我，我絕不打你；你既打我，我就根據你打我的輕重快慢，反作用於你。我猶如蹺板、轉門、皮球，推得重回得重，推得慢回得輕，打擊得重彈跌得遠。種種反應都是由你攻擊的一方自己引起的，我只是保持我的重心和中心而已。但它也不是無所作為的一味被動，根據需要，有時也可因勢利導，有意識地加強其反作用力，引起層層波浪，甚至洶湧浪濤，使人淹沒其中。但這種主動是在被動的基礎上產生的，因此雖說主動，仍屬被動。

學習太極拳的方法應該以悟為主，學者不管從那一派太極入門，都不能以學會拳架為最終目標。必須進一步領悟其內的實質，並有所改進和提高，而對拳術有所貢獻。這就是古人常說的「得意忘象」的學習方法。具體的形象是為了幫助瞭解道理的，道理得到了，應該根據道理去創造更完美的形象，改造形象，事物就是這樣進步的。這亦是每個有志於拳術者應有的抱負。

三

目前流傳的各式太極拳中，以陳式最為古老，它是太極拳中最負盛名的一種。此拳創自陳家溝，陳氏第九世陳王廷，其父祖均好拳術。王廷，明末武痒生，曾任溫縣鄉兵守備，明亡後隱居鄉間。嘗自謂：「……年老殘喘，只落得《黃庭》一卷隨身伴，悶來造拳，忙來時耕田。」《黃庭》即《黃庭經》，傳世有七字句本，八字句本，尚有《黃庭內景經》，內容不亦不盡相同，但都是道家導引吐納養身之術。陳王廷參考《黃庭》造拳，必定是符合其晚年修心養身，又不意武事的心情。嗣後此拳陳式世代相傳，亦有新的改進和提高。代表人物有陳長興(1771～1853)、陳青萍(1795～1868)、陳鑫(1849～1929)和陳發科(1887～1957)。陳長興曾傳楊祿禪，陳青萍曾傳武禹襄，陳長興曾孫陳發科日練拳三十遍，功力純厚，是近代陳式老架的代表人物。而陳鑫文武兼備，發奮著書立說，首次用文字總結了歷代陳式太極拳的練拳經驗。其所著的《太極拳圖說》對螺旋式的纏絲勁路、全身經絡、以及無極生太極、太極生二儀、二儀生四象、四象生八卦，陰陽消長等原理，闡發詳盡。以易理說拳理，圖文並茂。學者由此循進，最易領悟太極奧義。

今上海書店擇善本重加影印，編輯同志要我寫一篇序，由於學識淺薄、文筆滯澀，未能詳論，就寫這些粗淺的體會和感想吧。

1985年3月於上海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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